来源:中国科学报 记者:陆琦 时间:2014-11-11
11月10日7时7分,两院院士师昌绪在京辞世。这位可敬老人留给我们的,不仅仅是无尽的悲痛与怀念,还有他的行与思,他的坚守与执着……
一个令人揪心的消息不幸传来:那位好管“闲事”的老头走了。几天前,医院传来的情况已不乐观,有关方面的领导密集前往探视。
11月10日7时7分,中国科学院、中国工程院资深院士师昌绪在京辞世,享年96岁。
我国著名材料科学家、战略科学家,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,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原副主任、中国工程院原副院长,中科院金属所名誉所长……从师老生前一系列头衔、荣誉中,记者试图梳理这位一生忙碌并乐在其中的老人可敬的人生。
“人生第一要义”
“我最喜欢爷爷,人家都说他是个大科学家。”在师老孙子的眼里,爷爷就是一个胖胖的、每天笑眯眯的老头。只是师若尧小朋友不知道,对于这个国家而言,他的爷爷远不止是一个“笑眯眯的老头”那样简单。他的爷爷,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“国家”。
“师先生的生命历程布满荆棘,但始终充满爱国情怀,无论顺境逆境,都锲而不舍。”篮球比分:柯伟回忆说。
上世纪50年代,师昌绪曾是美国当局明令禁止归国的35名中国留学生之一。
当时,师昌绪在美国留学。他联合其他学生集体写信给时任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,要求撤消禁令。此次事件被《波士顿环球报》以通栏大标题报道,并最终迫使美国同意部分中国留学生回国。
“师昌绪在美国的早期研究工作,已经预兆了他在未来半个世纪的伟大贡献。他当年和美国政府对共产主义的惶恐、对中华民族欺凌的斗争,则体现了铮铮铁骨。”中科院院士柯俊这样评价道。
师老开拓性地改进了百年来用锌提取液铅中金银的方法;完成的有关铟—锑—砷三元合金相图的博士论文,为今天化合物半导体的发展作出了贡献;参与美国空军课题“硅在超高强度钢中作用的研究”,为300M高强度钢的发展奠定了基础,这种钢材成为上世纪80年代之前世界上最常用的飞机起落架用钢。
不过,所有这一切,都不能阻挡一颗为国效力、归心似箭的心。
回到祖国的师昌绪被分配到位于沈阳的中科院金属所工作。当时,高温合金是航空、航天与原子能工业发展中必不可少的材料。当时的中国缺镍无铬,又受到资本主义国家封锁。师昌绪从实际出发,提出大力发展铁基高温合金的战略方针,并研制出我国第一个铁基高温合金。
师昌绪曾在其回忆录中这样写道:“人生在世,首先要有一个正确的人生观,要对人类有所贡献。作为一个中国人,就要对中国作出贡献,这是人生的第一要义。”
“一竿子到底”
“中国高温合金之父”,这是国外同行送给师昌绪的称号。因为他,这一涉及航空航天军事领域的核心材料在我国从无到有,并摆脱国外掣肘;也是他,开创了我国金属腐蚀与防护领域,倡导材料科学基础研究与工业应用相结合。
在科学研究中,有些人只重视论文,将其称为“绣花”的工作;而科技推广被视为低水平劳动,是“织麻袋”的活儿。
但师昌绪不这么看。他认为,作为一个实用材料的研究与开发者,如果不能把研发出来的新材料、新工艺或新技术用于生产实践,就等于前功尽弃。
1960年冬,在国家经济最困难的日子里,为解决高温合金国产化问题,师昌绪带队亲赴抚顺钢厂展开攻关。
“为了工作,师先生每天清晨做早班的闷罐车赶到抚顺钢厂,晚上坐最后一班车回来,根本顾不上正在怀孕亟须照顾的夫人。”中科院院士李依依仍然记得,在几年的时间里,师昌绪跑遍了国内的航空发动机生产厂家,帮助解决生产过程中的实际问题。
“当年沈阳航空发动机厂发生特大晶粒叶片报废事故,师先生就带领我们利用独创的喷丸氩气联合处理,使6000片叶片得以重生。人们都佩服地称其为‘材料医生’。”李依依回忆说。
1975年,在“文革”中备受折磨的师昌绪刚被“解放”,就毫不犹豫地领命奔赴贵州170厂指导空心叶片生产。
“下厂后吃的是发霉的大米、地瓜干和东北运去的玉米面,住的是简易宿舍。”师昌绪夫人郭蕴宜说,他这个人就这样,脚踏实地,认为实验室出来的东西一定要推广到实用,做工作要做到底。
在祝贺师昌绪八十华诞时,中国工程院原院长朱光亚如是说:学习师老从事科研工作坚韧不拔、“一竿子到底”的精神,加速科研成果向生产力转化进程。
“只问耕耘,不问收获”
师昌绪生前接受采访时曾表示,自己此生可用“热心”二字来概括。
对于这一点,和师昌绪相濡以沫半个多世纪的郭蕴宜十分认同:“到老了都是这个特点,好管闲事、有求必应,无论私事公事。”当然,有时候也会抱怨,“他每天都要去上班,就是怕要给我做早饭”。
凡是于国有利、于民有益的事,师昌绪都要管一管。而且,不仅是倡导一下,还要负责到底。几十年如一日,不改“一竿子插到底”的作风。
1984年,花甲之年的师昌绪调到中科院技术科学部工作。他敏锐地感到来自世界新技术革命的挑战,组织学部委员开展重大战略问题咨询,并提出科技和经济不能“两张皮”的观点。
1982年,他与3位科学家一起提出成立中国工程科学院的建议。两年后,中国工程院成立,师昌绪当选为首批院士和首届副院长。
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任副主任时,他就我国基金制发展提出很多具有创见的建议。1997年,我国启动重大基础研究规划的立项工作,在师昌绪等科学家的积极建议下,材料被列为重点支持领域,从而推动我国材料科学研究驶入快车道。
近30年来,师昌绪管的“闲事”难以计数,却从未想过回报。“父亲为人做事一心为公,心无杂念,认为应该做就做。”在儿子师宁眼里,师昌绪是个“只问耕耘,不问收获”的人,“这也是父亲教给我的最大的人生哲理”。
愿做热心人
得知师老去世的噩耗,多位本报记者悲痛之余,回忆了与师老交往的诸多细节。
2004年春天的资深院士联谊会成立大会上,本报记者看到,师老作为联谊会会长忙前忙后,对前来参会的老科学家嘘寒问暖。作为84岁的老人,他对资深院士相对寂寞的晚年生活深有体会,尤其想通过组织的力量将他们的日子安排得丰富多彩一些。
2005年8月,有关方面为我国炼油技术奠基人、两院院士侯祥麟组织先进事迹报告会。师老应邀作报告。一位记者被分配起草师老的发言稿。师老对记者说,我先写初稿,你到时候放心大胆地改就是了。这让记者忐忑不安,说“师老还是我来写初稿,然后您改”。后来,师老的发言赢得了热烈掌声。
2005年9月,记者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采访师老。专访文章在科学报发表后,反响热烈。对于这个结果,师老曾直言不讳地说:“我就是比较喜欢管闲事,不怕得罪人,性格就是这样!”
师老总是一如既往地精神矍铄。每天早上他会走路30分钟,打10分钟拳,一天睡4到6个小时。如果不出去开会,去办公室仍是这位90岁老人的日常功课。记者问起师老长寿的秘诀,他说无他:一是勤奋,自然比别人做得好;二是恒心和毅力,否则一事无成;三是诚信、宽容,允许团队内不同意见的存在;四是豁达,比较看得开,不存在不高兴的事。
师老曾对一位熟识的本报记者说,他的一生可用“热心”二字概括。确实,他对人热心,几乎有求必应;热心出版事业,做过6个杂志的主编;热心学会工作,在中国科协支持下组织成立中国材料联合会,并发展为中国材料研究学会。
情系科学报
师昌绪和科学报有颇多交集,也由此建立深厚的感情。他不仅多次接受科学报记者专访,热心参加报社组织的重大活动,还连续多年为本报撰写年终特稿“学科述评系列”的材料科学部分。
在2009年的述评中,他就曾强调我国论文数量增长很快、但引用率不高,同时我国还很少有世界影响力的科学期刊等问题。这些问题至今仍是制约我国成为科技强国的重要问题。
师老对我国冶金材料、材料科学方面的贡献世人皆知,但在科学基金这片培育创新的“沃土”上的辛勤耕耘不为人们熟知。因此,在师老90寿辰之际,科学报特别推出专题报道,向读者多角度重现师老和老一辈科学基金人在初创阶段的峥嵘岁月。
2011年9月4日,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利用周末时间,在中科院副院长李静海等的陪同下看望师老。在和总理告别时,师老忍不住说了一句:“我们应加强媒体宣传科技的内容。”这句话让总理止住了脚步。“科教兴国,媒体应在培养孩子的科学兴趣上发挥更大作用。”师老强调,“应多做一些图文并茂的科普宣传。对于像《科学时报》这样能给科学家提供自由发表言论的媒体应给予扶持。”
2013年11月,师老在科学报发表的“最后一篇”署名文章是为纪念著名冶金和金属物理学家李薰诞辰一百周年而作。师老说,他们那批人回国不是为了寻找更好的机遇,而是一心报国,所以才会形成一个“学术自由、勇于创新的和谐小社会”。